第38章螺钿香(〇一)
椅上那灰缎包袱倒勾起九鲤记忆中的一段往事,是十岁的时候,那天庾祺要去往苏州城中替人看诊,她听说后忙叫冯妈妈帮着打点了细软,追至大门外,把抢过杜仲肩上的药箱,背在自己身上,“我也去!”庾祺在马车前掉转身,神情漠然,“你去做什么?”她那两日不知为什么和老太太枢气,怕留在家中忍不住主动与老太太和解。却不屑说,只固执道:“反正我要去,回回您都只带杜仲去,我也要到苏州城中去逛逛。”
杜仲嘀咕,“我是学徒,自然要跟着。”
冯妈妈追到门上来,附耳和庾祺说了几句。庾祺方知她是与老太太赌气,不过凡与老太太相关的话,他常常是沉默,所以不好劝解她什么,便走到她跟前,将丑话说在前头,“不许嫌山路颠簸。”
她仰起脸来,“好!”
“不许嫌饭食不可囗。”
“好!”
“不许嫌睡的地方不如意。”
“好!”
她心道自己才不是个娇气的人!
谁知不在此处磨折人,便应在别处。她上车就有些瞌睡,便枕着庾褀的腿睡下去。山路颠得厉害,朦朦胧胧中觉得是给他一直用胳膊揽着才没跌下去,途遇野店打尖,看见他下车来就直甩胳膊,想是扶她扶得手麻。她看见了一面自责,一面又暗中得意。
马车刚进苏州城,她仍是在他腿上睡醒,仰面看他,路上一个日夜,他嘴上下巴上起了一圈淡青的胡茬,她伸手去碰,硬得扎人。他不耐烦地偏了下脸,身上洋溢起一片微冷的气息,像山野中寒露的清香。她在路上摘了许多不知名的野花,一股脑都塞在车内,下榻病人家中也不肯丢,“这些花都要插在屋子里,好不好,叔父?”庾祺脸上已有些不耐烦,也只好应她。她与杜仲抱着包袱往人家门上走,回头见庾祺正握着一捧乱蓬蓬的细碎白花跳下车。他穿着件黑纱白里的袍子,白的皮肤映着那圈淡青的颜色,头发稍显凌乱,脸上也有些厌倦疲态。她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就认定男人就该是这样子,一片狼藉中仍然从容不迫。就像此刻,他理着那些药方,心里只怕是厌着赵良,也嫌麻烦,却仍将药方归置得细致。
庾祺虽未抬头,也觉察到她站在那里,澹然开口,“都收拾好了?”九鲤抱着包袱进来,将鼓囊囊的包袱拍拍,“都在这里了。”庾祺抬头看她一眼,不觉微笑,“来时高兴,走时也是一样高兴,你到底是喜欢在外头还是喜欢家里?”
要她说都是喜欢,在家困久了想外头,在外头逗留久了又恋家。她走去案前,歪下脑袋寻他的眼睛,“您在哪里我就喜欢哪里。”他明知道她这话没有暗藏的意思,但传进耳朵里,仍引发一阵心跳。他怕眼中有闪烁,始终低着脸,平静地笑笑,手上照旧忙着。九鲤恨他该说话的时候偏像个哑巴,沉默得多了,总让人以为他冷血无情,她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
“你总说自己长大了,却还是离不得大人。”他开了口,却不是她爱听的,便又哼了声。“那好,回去就寻个人来照管照管你。”
这更不是她乐意听的,苦着脸绕到他身旁来,“您真格要找个人服侍我啊?”
他立起一沓药方,在书案上笃两下,郑重其事地望着她,“青婶要管一家人的饭食,哪得空照管你?你和仲儿如今都大了,像这回你受伤,他也有许多不便照顾你的地方,何况仲儿并不是你的下人,他和你原是一样,在乡下也有丫头服侍着,你从小压他压得还不够?他如今是个男子汉,你就不想着给他留几分面子?难道还要他为你鞍前马后?”
恰好杜仲在街上雇了辆马车回来,九鲤心中忽给庾祺说得愧疚,便转去西内间帮他收捡行李,行动言语颇有些做姐姐的摸样,惹杜仲好笑,说她是屎壳郎坐太师椅,臭摆架子。好不到半刻,两个人又打闹起来,庾祺在这头听得脑仁突突直跳。
赶在晚饭前归到琉璃街,临街的铺子还未开门,便取道巷中由仪门进去。奇怪仪门未关,也不怕走来贼人。进去便是前院,地上晒着些药材,不见丰桥雨青两口子,绕进二院,才听见正屋里有说笑之声。九鲤刚听见两句,便抢先急急从廊下跑去,进门一瞧,果然是老太太与雨青坐在里间榻上。她忙在罩屏外高声喊:“老太太!”老太太掉过身,上穿蓝灰软绸长袄子,底下半罩蟹壳青罗裙,身形略微一点发福,面相慈眉善目,头发掺着些银丝,梳得齐齐整整,只戴一根碧玉簪子。一见九鲤,便将两条胳膊长长地朝她伸去,笃了下脚,“哎呀我的鱼儿!快,快过来我瞧瞧可清减了没有?!”
她跑来扑在她怀中,“您是几时到的?”
“赶在你们前头一步,昨日到的,可巧庄子上的老陈两口子到南京来探亲,我就和他们搭伴坐了船来,倒快噢,只四日就到了。"老太太摸过她的脸,又摸她的手,瘪嘴道:“瘦了,肯定是在那什么园子里受了不少委屈!”“是荔园。“九鲤笑道:“委屈倒不曾受,只是里头吃得不可口,正想您烙的饼子。咦,您没带个人来?”
“带人来反倒麻烦,我又怕你们赁的这宅子住不下,叫他们在家好生守着屋子。再说我也不惯人伺候,年轻的时候下地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