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清晨,天还未亮透,淡墨色的天空里没有一丝太阳的身影。而阴冷的寒风不时顺着西北吹来,吹得枝上的树叶窸窣作响。饶是八桂大地这样的大清国南境之地,此时的桂北地区也与北方无异,饱受冬寒之苦。那条汹涌流动的湘江,此时也没有往时那般的活力动人。不仅水位足足下降了数尺,就连水势都小了不少,比起往日里汹涌的水势,简直是判若两江。
“诶。真没想到,今生今世我周辰昊居然还能有机会回到这里,再看一眼这蓑衣渡。”
在湘江向北的一处狭窄的渡口旁的山丘之上,周辰昊独自一人伫立其上,正静静地看着身下流动的湘江水,心中却如同江水一般波涛汹涌。此时已是他在东安县问路之后的第二天了。
当日他进入妇人的家中,一边与她等待着她的丈夫与儿子的归来,一边却是思索起自己为何会出现于此地以及君晟弘此举的用意。随后,他便得出了君晟弘并不希望他回新宁,而是要他顺着这湘江的足迹,逆流而上,回到当初战斗过的全州县城的想法。于是,他在妇人家中用过午饭后,就婉言谢绝了他们要留宿自己的热情举动,告辞离开后就此往南而行。当晚在全州东安边界的一处农舍借宿了一宿后,便在今天天尤未亮之时就起身离开,来到了这个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当时的他伫立在此地时,正是他初掌左营的第一场大仗——蓑衣渡之战。那时的他气势正盛,以区区弱冠之身就独掌一营,并立下了赫赫战功,以一个相对于常人来说极快的速度,一举便攀爬到了人生的第一个高峰,前途一片光明。而现在当他再次伫立于此,却是万念俱灰,对波云诡谲的官场再无眷恋。现在的他既受到刘家的算计与迫害,又受到江忠源的猜忌,不仅丢掉了营官之位,差点还丢掉了身家性命。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知道,数月之间,从低谷攀爬上人生高峰,随后又重重坠落回低谷时,那种难以言喻的痛苦与绝望。
虽然距离当初蓑衣渡激战时的四月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可是伫立在一旁的周辰昊,鼻翼微动下,仿佛仍然可以嗅到空气中不时传来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
当日那场重创太平天国的大战后,死去的太平军士兵的尸体与他们所抛弃的大小船只,把狭窄的江面都塞得满满当当。从重伤尚未死去士兵伤口流出的血液,让流动不息的湘江都染上了几分鲜红。现在,虽然战后为了疏通湘桂交通,江忠源下令楚勇将插在江中的大小木桩悉数拔去,并打扫了此地的战场。可是周辰昊一望之下,仍可看见原本被河流冲刷出的天然河床,因为曾经被无数颗插入的木桩破坏的缘故,不复最初的风貌。不仅河床底部的石头凌乱不堪,千疮百孔,而且连生长在底部的水草苔类都惨遭殃及。不知道要过上多久,在河水的日夜冲刷下,这段河道才能逐渐恢复元气,再现以前的风貌了吧。
“铛铛~铛铛~铛铛……”头顶淡墨色的天空逐渐变成了灰白色,也预示着又一个新的日期的开始。而就在此时,一阵遥远并不响亮的钟声,忽然从远处传来,就这么闯入了周辰昊的耳朵内。虽然这阵钟声的发源地距此地较远,传来时已经微弱不堪。不过在如此静谧的早晨,周辰昊仍然可以清晰地将其听入耳中。与声音相比,这阵钟声延续时间更是令人惊叹般的连绵不绝,竟然足足敲响了一百零八下,才停止了它的震响。
“这一定是湘山寺的钟声了。现在天刚刚亮,这应该是例常的晨钟。当日我们虽然在全州这蓑衣渡打了这场大仗,但是这千古名寺湘山寺倒还是真没去过。好吧,反正今天来也来了,也不知道今后到底要干嘛去,索性就去上面看看吧。领略一下这传说中“兴唐显宋”的“楚南第一名刹”的风采吧。”虽然根据君晟弘将他带来东安县的行为推断出君晟弘要让他顺着湘江南下的意图,可是当他真的顺着湘江南下,来到蓑衣渡口,周辰昊却还是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困惑与不解。而这突如其来的钟声,却让静静伫立在原地,本来就没了主意的周辰昊,忽然做出游览湘山寺的决定。
说走便走。心中做了决定,周辰昊便不再犹豫地离开了蓑衣渡。虽然周辰昊知道湘山寺就在距离全州县城不远的地方,不过他现在所在的蓑衣渡却是在县城东北以外十余里。他也只能顺着湘江的河道,一路走一路向路人问路前行。被太平军屠杀过一次的全州城,虽然没有如撒马尔罕那样变成死城,可是周辰昊这一路上却实在是遇不上几个行人,主要都是靠着湘江水道的指引才一直追寻过去。
这样的情况,直到出现在周辰昊眼中的农舍越来越少,一座略有残破的城墙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后,才得以改善不少。进入这座不久前才经历过战火洗礼的小县城,周辰昊还是为人类坚强的意志与不屈不挠的精神所折服。虽然此时的全州县城比起他所在的新宁县城人气衰败了太多太多,并不宽敞的街道上稀稀拉拉地走着数名神情冷漠的行人,路边也只是开着几间规模较小,货物稀少的店铺。但是能继续在这种当初几乎被屠成死城的生活下去,他们仍然值得钦佩。
在陆续询问了几名匆匆走过的行人之后,周辰昊才终于明白了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