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炼是来警告高圣川赶紧下冰回去休息的,而现在他站在围栏外,在烤得人有点发热的大灯底下,看着站在冰上目光涣散的高圣川,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但他第一反应不是大呼小叫地冲上去,问他怎么回事,是不是突然犯病了,而是轻轻地探手,拨下了照明的开关。
冰场大灯应声而灭,同时传来沈炼的声音:“嗯。”
监控室里,屏幕上的训练场忽然一片漆黑。
沈炼很快适应了黑暗,他还是没有动,看着高圣川稍稍加速,用膝盖轻轻抵上围板,停在冰场出口,对着他喊:“您先回去吧,我有点累,坐一会儿就走。”
沈炼:“知道了。”
他转身离开了训练场,却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绕到选手更衣室后面,找了扇窗户,抽了根烟。
十点,沈炼想,等到十点,如果他还不出来,就别去世锦赛了,回家好好养病吧。
高圣川坐在场边发呆。
他在黑暗中视力向来不错,所以他很快就发现,不是训练场停电了,而是他又看不见了。
这次比上次在赛场上那一瞬间的失明,来得还要迅速,还要严重,是彻彻底底,看不见一点光。
更糟的是,沈炼应该已经知道了。
咬牙硬撑了这么久,还是白费力气。
关老师还在等着……
这句话甚至还没来得及在他脑中成形,就忽然被一阵山呼海啸一般的剧痛冲散!
高圣川被这种难以形容的痛楚砸懵了,他甚至说不出具体是哪里疼,只觉得脑子里有一万根针同时朝着四面八方狠狠刺入,又或者是巨大的锉子抵着他的大脑在来来回回反复研磨,那一瞬间他甚至连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只能咬紧牙关抱住头,本能地紧紧蜷住身体。
他能感觉到冷汗在顺着他的脖颈和脊背往下蜿蜒,刚刚被体温烘干的衣服几乎是瞬间就被冷汗浸透,冰凉地贴在身上,他浑身发抖到甚至坐不住,由着自己顺着围板矮下去,最后颤抖着蜷缩在地上。
经历过那么多次伤病和手术的高圣川,此刻恍然觉得自己身处地狱,正在经受一场寂静而永无止尽的死亡。
沈炼依然趴在窗前,烟灰七零八落,掉了一窗台。
他把目光从路边接触不良的路灯处收回来,看了眼表,已经十点多了。
他直起身子,刚准备转身回训练场,给高圣川下达放弃世锦赛,返回俱乐部的最后通牒,就听更衣室门一响,高圣川从里面走出来。
从他十三岁第一次在全国比赛里崭露头角起,沈炼就认识他,到现在,十年,沈炼从没有见过这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这个模样,就连他得知自己生病,颓丧地当面来恳求自己的时候,都没有教沈炼这样触目惊心。
就这么二十分钟的时间,他好像已经老了——不是外表,而是那种能够点燃一切的热情和生命力,像被人抽了筋一样,尽数从他身上消失了。
他似乎筋疲力尽,超过了他在沈炼手底下任何一次魔鬼训练,也超过他滑过的任何一套编排饱和的节目,那种疲惫,更像是失去了希望,只剩下苟延残喘的躯壳,沉默而枯槁地活着。
沈炼一下子失去了上去询问的勇气。
他眼睁睁看着高圣川拖着步子,半低着头,勾着肩膀从他面前一步一挪地走过,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灯光惨白的走廊里,他就像是一抹死去多时的、不甘的幽魂。
高圣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
窗外没有月色,夜幕黑沉沉地压下来,重得连一丝风都刮不起来。李晏舟已经睡着了,均匀而沉绵的呼吸声在两人间里静默地弥漫着。
高圣川垂目看着桌上的手机——大概是李晏舟怕他回来要用,帮他拿的。他按亮屏幕,发现竟然有三个关澈的未接来电。
不是微信语音,是手机电话。
高圣川脑子瞬间清醒了,立刻回拨电话。
等待音才响了一声,那边便接起来,没等对面“喂”,高圣川就急着问:“怎么了?有什么事?”
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喉咙干渴得几乎粘在一起。
关澈声音倒还很稳:“没事,你呢?”
这话问得很怪,明明是她打了电话,却问对方“你呢”。
——半小时前。
邱意浓两眼一抹黑地去家里找关澈,拉着她问制片常识。
关澈:“……设备方面你不用担心,主要是去堪景和——”
她忽然顿住了。
心脏在她胸腔中没来由地颤抖了两三秒,紧接着蓦地停跳一拍,一瞬间窒息的窘迫让她不由得大口吸气,整个人僵硬得像是蓦地在岸上溺水了一般。
邱意浓见她表情不对,伸手来扶她:“阿澈?怎么了?”
这一阵莫名的心悸很快过去,关澈缓了好久,才问:“今天……周几?”
“周三啊。”
关澈算好时间打过去,一直无人接听。
现在总算是接到了回电,关澈抬起头,跟昏黄的路灯对视,像在凝望一只困乏的眼睛。
“嗯,我也没事。”
“……那就好。”
两人就此沉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