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敛去眸子里的不善,尽量放缓了语气。
“这种地方,是哪种地方?”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敢这样同他讲话。
他捏着茶杯在手里晃了晃,忽又抬眼来看我,嘴角勾起的微笑更让人觉得阴冷:“你就不怕死在我手里?”
“我怕。”我对上他的眼,用懒散的目光毫不留情地挡了回去,“但你敢吗?”
“你既到此处,就得讲规矩。”他轻昂起头,坐直了身体,“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不该做的别做。”
“我不该看的一路看过来了,不该听的也都已听过。”我撑起脑袋,百无聊赖地用手描摹着桌面雕花,“只是不知什么是该做,什么是不该做?”
我打了个哈欠,微眯起眼睛,
“殿下是觉得势在必得,可以只手遮天了吗?”
“我父亲从籍籍无名到如日中天走了将近十年,可沦落到如今这般地步不过才数月光景。”
“日子还长着呢,还会有多少个赵家、李家,就不得而知了。”
谢昭快如闪电地一把摁住我的手,掌心老茧摩擦着我的手背,宋观棋站起身想拉住我,却没有他动作快。
他拽着我的手强势地把我从凳子上拖起来,他似要咬碎牙齿,面目可憎。
我却觉得他可怜。
“赵谖,妄断圣意,是要被杀头的。”
他从牙缝里蹦出这句话。
我看得出来,他自己心里比我还要清楚,连太子之位都争得这般痛苦无奈,还真是可怜。
“你嫁给谢晚,赵家我是断然不会留的。”他凑近我耳边,用几不可闻的鼻音告诉我,“除非你,嫁给我。”
他嗤笑一声,得意张狂地更进一步。
他的呼吸打在我的耳骨上,我有些嫌恶地偏了偏头:“二皇子,还请你自重。”
“那赵小姐凭什么和我交易?”谢昭不怒反笑,实在让人摸不透。
“流言。”
我挣开他的手,后撤了两步,然后从腰间摸出一张纸条。
皱皱巴巴,被我揉了一路。
是一首童谣。
“祁门复又起。”谢昭看都没看一眼,仍就直直地盯着我。
祁门,一夜覆灭,那是朝元帝即位的第二年。
我父亲从帝京出发去北境的春末,祁老太爷还乐呵呵地跑进我家和外公喝茶下棋。
祁叔叔常教兄长练剑,我就捧着瓜子蜜饯坐在台边看热闹。
我父亲刚到北境,写信回来说北境风光大好,说得我眼馋。
祁叔叔笑说北境哪有那么好,漫天黄沙,我去了就会变成满脸黄土的村丫头。
我不信,鼓着腮帮子问道:“那为什么祁叔叔以前常驻在北境?”
祁叔叔没回答,只是兄长又舞起剑来,高声喊着:“我以后也要去北境!”
我抱着祁叔叔的腿,仰头看着他:“祁叔叔,你怎么没再去北境了?”
记忆里的祁叔叔摸着我的头,嘴角带笑,眼里却看不见笑意。
他说:“那我下次再去的时候,就给你寄一抔黄土回来。”
那年的重阳节,祁叔叔带着兄长去了西郊的秋山,母亲和小娘带着我和姐姐去慧海寺祈福,祁老太爷和外公在家里就着二两小酒写诗作画。
父亲那时候,在大理寺,数月未归。
我和姐姐求了好些平安符回来,饭后也塞给了祁叔叔和祁老太爷。
那天夜里,晋国公府外灯火通明,却分外安静。
高挂的晋国公府门匾坠落在地,激起的尘土洋洋洒洒,终究还是落地了。
祁叔叔再也没去北境,也没把那抔黄土寄给我,祁老太爷也再没来我们府上。
冬至那天,外公领着我去了没有门匾的晋国公府。
青松依旧挺拔,几株银杏叶黄,偶有风吹,一片簌簌。
门前的石狮好像很久没有打扫过了,堆满了枯黄的叶落。
我拿袖子扫了扫,却怎么也扫不干净。
年迈的黎管家支开一条门缝,我听到了他的声音,沙哑轻缓却掷地有声。
他说:“此番情谊,你我心知。我不愿你被此情所累。”
是祁老太爷的意思。
外公跨步向前,却被黎管家的一跪拦住去路。
我见状,只好随着外公的意思,把怀里还冒着热气的食盒递给黎管家。
“不肯见我,这点吃食总该收下吧。”
外公苍老颤抖的声音让低跪不起的黎管家松动了些,他掸去衣服上的尘埃,双手接过,深深拜了一拜。
门支开了一条缝隙,外公却没有再上前一步。
我趴在门缝处往里看。
中庭的红枫开的极好,点缀了这萧条寂寥的院落。
黎管家的铅灰长袍消失在转角,佝偻的背影让人更难过了。
“徐老先生,这是我家先生赠与你的。”黎管家又把门掩起,弓腰递过来一枚通透无暇的玉蝉,“先生此生,还有遗憾。”
他的声音那么轻,风一吹就听不见了。
外公将玉蝉握在掌心,什么也没说。
腊月初六,祁老太爷就再也见不到了。
晋国公府,那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