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十,一只二百人的商队在宣府洋河河畔,由东到西迤逦而行。
中间一辆马车内,宋世恩正躺在厚厚的褥子上,随着木轮上下噔噔的晃动。旁边的张维维掀开布帘望着山峰出神。
没有避震的年代,刚出门比骑马还累。
坐习惯了,垫个腰枕,就当按摩了,反正走的也不快。
张维维扭头瞧瞧躺着的男人,脸上泛起一朵红晕,她很少很少出门,更不用说远行了,被一句话叫到城外,立刻上车走人,还说是蜜月旅行。
宋世恩睁眼,正好看到她浅浅的微笑。
“维维知道,为什么张家口会是互市的中心吗?”
“距离京师近!?”
“不对,张家口全是晋商!”
“关外地形好走!?”
“也不对,大同也不差!”
“那是因为什么!?”
“这就是封建商人,既想赚钱,又怕被人控制。既想靠近贵人,又害怕贵人。既想靠近客户,又怕客户掀桌子。不远不近,不亲不疏,自欺欺人所谓的安全感,美其名曰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哈哈。”
张维维消化了一会,不禁笑起来,“夫君看问题总是很独特。”
“换位思考罢了,张家口是贵人、商人、客户之间的中间点,无论是地理还是心理。在我看来,晋商把商品从大同转到张家口,再转到河套,绕一大圈,纯属有病。若我做生意,就把商号直接开到归化城,像辽东那样。”
“潜移默化,开疆拓土!?”
“没错!”
“我们马上到宣府了,夫君不是说到宣府就告诉妾身,为什么笃定能算计土默特成功吗?”
“因为土默特实际掌权的是王妃!”
张维维瞬间双目大睁,“不可能,三娘子的确辅佐俺答汗多年,也不可能实际掌权。”
宋世恩闭眼悠悠说道,“首先,顺义王快死了,这才是我判断他会立刻索要黄金苏鲁锭的真正的原因,英雄豪迈一生,临死前的执念,很难改变,也会很快做出决定。再者,蒙古人的习俗罢了,大概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三娘子将会与达延汗的满都海哈屯一样。俺答汗一去,谁娶三娘子,谁就是顺义王。而不是谁做顺义王、谁继承三娘子。而三娘子,一心支持蒙汉和睦。”
张维维自言自语,满都海哈屯?转瞬又反应过来,“那她岂不是要扶持自己的儿子做王!?”
“不会,俺答汗给儿子、侄子分封了太多的部落,黄金家族不会同意。”
“哼!自相矛盾!”
宋世恩哈哈大笑,“维维智珠在握,怎么一出门,犯傻了。”
美人一嘟嘴,不再言语。
这个动作把某人看的大乐,一下拽到胸前,“公爷要想掌握西边的边贸,就得考虑经营草原。花大力气在总兵、巡抚、总督身上,缘木求鱼。”
张维维眼珠一转,“原来叫妾身出来,还是不怀好意。”
……
宣府比起辽阳,虽然都是边镇后勤,辽阳多一分烟火气,宣府多一分铜臭味。
城门口,唐五挨个与守卫清点货物缴税,每个人还有人头税十文。
宋世恩在环视远处的群山,张维维靠在他身边,随着他的视线转了两圈,“夫君看出什么门道!?”
宋世恩点点头,“张家口长城外有五十里不高不低的山沟,然后才是草原,天然的走私基地,城墙旁的兵堡,肯定每个守备都在走私。”
张维维黯然,悠悠得回道,“察哈尔频繁大战,蓟镇戚总兵把长城边搞成了绝地,土默特、喀喇沁、鄂尔多斯、甚至察哈尔自己,都只能从这里得到物资。”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卫所兵不走私,他们发不出军饷,守备在通过走私养军,这么简单的办法,不用是傻子。”
张维维一下拉住胳膊,舌头突然打结,“夫…夫君知道!?”
“只要不傻都能猜到,戚太保可怜啊,没有收入,只得冒领军饷,难免被人诟病。”
“夫…夫君大才!”
宋世恩正想佯怒骂一句,后面一个拽性性的声音,“哪来的?到宣府做什么?路引呢?”
唐五点头哈腰跟过来,“军爷,军爷,这是东家京师的表亲,到宣府看看有什么生意可做,这是路引,您看…”
灰色军装的士兵大概是个小旗,看都没看路引,上下打量了两人一会,就在宋世恩忍不住想戳瞎他双眼的时候。小旗一撇嘴,“穿的太贵重了,小心被人当做肥羊。”
说完,向唐五一摆手,“走吧,都是老商号。”
哈,底层的好意,总是这么可爱。
……
进宣府路过巡抚衙门、都司府,才到唐家裕源的分号。
宣镇并不叫宣府都司,正式名称叫万全都司,很好的寓意,万无一失、保全的意思。
宋世恩在府衙门口留足看了看,后面的唐五紧张的直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