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归海阳面对着这两位多年来出生入死的弟兄,见他们果有去意,心下如何不矛盾,尤其是每当殷寒松的身形出现在他眼帘中就那么的扎眼。
此刻对方的右手握剑,左侧就是那一管空荡荡的衣袖。归海阳如何不知,对方的那只左臂就是在咸丰九年入湘后攻宝庆府时丟去的,那一仗拼杀得何等的惨烈……而眼下的殷寒松却能割舍下他自己为之抛洒过热血的天国?
归海阳感觉自己的胸口内一下就被掏空了半边去。当年一群使枪弄棒的武林汉子追随洪仁轩先生时立下的誓言尚在耳边,要生死同心将这浑身的武艺和百来十斤肉交给天国,要让天下百姓都耕者有其田……而眼下的局势,都是天国内部一些人在大敌当前却不顾大局,不断闹出些纷争来。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如何不知在他面前的也是两条极重承诺的武林汉子。一时间心潮起伏,有十分熟悉的语句让他忍不住,竟是脱口而出“昔日李太白曾有‘一诺许他人,千金双错刀’之语,我想两位该不会不知吧?”
展玉平点头接口道:“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
“古人还有呢!”殷寒松哼了一声,接着不冷不热道,“立谈中,生死同,一诺千斤重”
“死生同。”归海阳复一句,不知对方是否是有意将字诵调了位,三个字一出口就觉不妥,急忙道,“对了,咱们都是一诺千斤重的汉子,背信弃义可不是咱们做人的作派。你二人若是调转头返回,我归海阳还依旧是两位的师兄弟,如若——”
“咱要是不再返回,你要怎的?”殷寒松冷冷地回了一句。
“那么我归海阳从此就不再有二位这样的师兄弟了。”
“是么?”殷寒松冷笑道,“我殷寒松还不想认你这个糊涂虫呢!”
展玉平语气平缓地道:“归师弟,这当年的誓言也罢,承诺也罢,现看来是一言难尽的。我看这样好么?咱们之间何必如此,今夜就犹如没撞见,在此一别各走各的路,将来无论是天各一方或是相逢相聚,咱们仍然是好弟兄!”
“怎么能说是一言难尽?眼下军情危急人心不稳,正是用得着咱们老弟兄的时候,二位难道真就忘记了当初的誓言,你们就这么开溜了不是背信弃义又是啥?”归海阳一瞥殷寒松那只空荡荡的袖管,忍不住又道,“若是咱,就是为了清军的这断臂之仇都不该——”
殷寒松身子微微一颤,打断他的话道;“咱的一条胳膊丢在了沙场倒是不足惜,现细想起来是为那些丢了性命的弟兄姊妹们寒心,咱们倒是没忘了誓言,可你睁眼看看是哪些人早就违背了誓言?难道你我都是瞎子聋子?背信义者是谁?”
归海阳忙道:“天王早将内乱的东王、北王和燕王都作了处置……”
“这次彭大顺和朱衣点等人也不跟随翼王了,叫咱们怎么办?”展玉平叹口气。
“太平天国?”殷寒松极沉重地叹口气道,“当初我殷寒松就是冲着这几个字来的,可怎么样了?何时太平了?与清军大仗小仗血战无数次尸横遍野就不提了,天下都还没全夺下,反倒是自伙人相残杀血流成河——你说说,要何时才得太平?”
“你咋这样说?”归海阳何时听过这种话,一时就有些瞪目结舌,喃喃地,“那是东王不对在先——”
可展玉平在一旁对殷寒松的话连连地点头,殷寒松也还没个完,只见他竟冷笑道:“天国?是何人的天国?是死去的无数弟兄姊妹阴魂的天国,或是如今分封的王侯和他们的子孙们现世的天国?咱只叹息所敬重的翼王、英王和忠王,可惜——”
一向皆少言寡语的展玉平长吁一口气,叹道:“近些日子咱才真明白了古书上传下来的这么一句话。”
“?”归海阳有些疑惑地等着他的话。
“真是的:‘兴,百姓苦;亡,也是百姓苦。”展玉平低下头去。
归海阳一时就觉有些儿开不了口,手中剑锋有些儿垂下去,但瞬即就寻思道,他们要想背离大营总得找些理由的,无论怎么说做事有始无终绝非大丈夫所为,就说道: “你们跟着谁咱都不强勉,只要不是去投清廷,只要是还在咱太平军任何一位王侯的帐下效力,咱归海阳都认。”
归海阳边说这话心下边在想,正因为咱见闻了当前的局势才如此说,不然,凡是背离天国的咱都——
殷寒松道:“眼下我二人既不会去投清军,也不想跟着任何的那一方,只想去寻求一处僻静的所在,能过上粗茶淡饭的日子了此残生,也就知足也。”
……
“两位老人家要的砂锅鱼头来也!请慢用。”伙计一声唱喏,一砂锅滚烫的连锅汤菜端上了桌。
归海阳的思绪便暂时中断。
这两位数十年前的老弟兄将杯中酒斟满,举起杯来:
钟离春道:“这么多年了,也不知你的去向,连个音讯也无。”
“同样同样,还是在好几年前,从一个——”归海阳刚要说到在彝地遇见一个叫南宫旭的娃儿,从他身上发现的彭祖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