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搀扶着裴世矩,老少相携,缓步而行,静谧中散发出浓浓的温馨,淡淡的忧伤。
伽蓝喊了一声“明公”,再无话语。裴世矩喊了一声“伽蓝”,再不说话。两人沿着小径回廊,默默地走了一圈,各自沉浸在不同的思绪之中,通过肢体的小小接触无言而默契的进行着心灵的交流。有些事,有些话,不要说,心有灵犀便自通。
“二次东征是救命的稻草。”
月光中,裴世矩的声音老迈、低沉,透出一股深深的疲惫。
“大河两岸,盗贼如蚁,血流成河,白骨累累。怒火已经燃烧,仇恨已经喷发,其磅礴之势犹如滔滔洪流席卷中土,哪里还有救命的稻草?”
伽蓝的声音在叹息中响起,嘶哑、颤栗,凄怆、迷惘,透出一股令人心碎的绝望。
庭院再度陷入沉默。
“某出生那一年,中土有侯景之乱,他就像一头从地狱里冲出来的残暴猛兽,挡者披靡,以一己之力,以一条瘸腿之躯,竟然摧毁了三国鼎立之大局。”裴世矩抬头望天,深邃的眼睛仿若穿透了时光重回纷乱岁月,“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还有更不可思议的事情,昔年关西实力远不及山东,周齐两国的对抗应该旷日持久,谁知一夜间风云突变,齐军兵败如山倒,转眼都城陷落,国破家亡,难道就是因为高纬昏庸?就是因为出了个冯小怜,红颜祸水?”
“某活得比一般人久一些,看到的事情比一般人多一些,在过去的年里,某看到了太多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能归结于天道。天命如此,人力岂可改变?”
伽蓝低头不语。不可思议的事情还有大隋代周。周武帝宇文邕横扫大河流域,统一北方,中土一统之期指日可待,孰料突然病故,江山骤然易主,杨氏仅仅用三年时间便夺走了宇文氏的国祚,堪称奇迹。
最为不可思议的事情就是帝国百万大军伐高丽,竟然以三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而结束,谁能相信?无论用什么理由去解释失败的原因都是苍白无比,苍白的让人痛哭流涕,让人心痛如绞。
裴世矩的心在流血,在哭泣。伽蓝感同身受,痛不欲生。
“救命的稻草不是二次东征。”伽蓝说道。
裴世矩停下脚步,望向伽蓝。
“救命的稻草是斩断捅向皇帝背后的刀。”
裴世矩的眉头微微皱起,额头沟壑层生,眼里更是露出一抹冰冷的阴戾。
“执刀者是谁?”
“礼部尚杨玄感。”伽蓝说道。
裴世矩面无表情,不过在伽蓝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那张威严的老脸还是掠过一丝惊诧。
楚国公杨玄感?杨玄感是杨素之子,而杨素是辅佐今继承大统的第一功臣,更是大隋开国的一等功勋大臣,是弘农杨氏皇族的旁支,如此显赫家世,还要造反?
心念电转间,裴世矩又信了几分。杨素主掌朝政近二十年,门生故吏遍布中央和地方,他还是卫府第一大统帅,戎马一生,部属无数。他死后,留给了杨玄感一笔庞大的甚至可以说是富可敌国的“财富”。人的永无止境,或许杨素生前没有篡国的心思,但谁敢保证杨玄感就没有窃国之念?尤其在今日东征大败,皇帝和中枢威信尽失,大河两岸烽烟四起,西北两疆胡虏环伺,中土危机四伏的情况下,杨玄感假如阴谋造反,凭借他手的实力,的确可以掀起一场席卷中土的大风暴。皇帝和中枢稍有不慎,还真有可能船翻舟覆,被一个惊涛骇浪打入地狱。
“兵部侍郎斛斯政。”伽蓝又说道。
裴世矩的脸色顿时凝重。兵部侍郎是兵部的副官长,知中枢决策,下知卫府动向,一旦斛斯政参与叛乱,那么皇帝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左候卫将军李子雄。”伽蓝再一次报出名号。
建昌公李子雄是杨素的老部下,军中宿将,功勋无数,但自今继位以来,曾两次坐事除名,一次是在民部尚任,一次是在右候卫大将军任。东征高丽,皇帝再次起用,以左候卫将军一职效力于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帐下,随水师渡海作战。假如李子雄参与叛乱,那无疑第一个遭到诛杀的就是来护儿。来护儿一死,水师大乱,夹击之策失败,二次东征必然失利,更严重的是,假如李子雄控制了水师,率军沿黄河西进,可以迅速杀到东都洛阳,如此则大事去矣。
裴世矩神色沉重,两眼紧紧盯着伽蓝,等待他再度爆出惊人消息。
“弘化留守元弘嗣。”
裴世矩的呼吸顿时停止,这一瞬间他感觉窒闷难当。弘化留守府主掌陇右十三郡军事,实际就是西北军的统帅部,假如元弘嗣参与叛乱,那么他在短短数天内就能杀到西京长安,如此则京都必失。
“还有谁?”
“左翊卫将军赵元淑。”
裴世矩头眩目晕,下意识地抓紧了伽蓝的手。葛公赵元淑是皇帝的亲信,次东征以左翊卫将军领三侍亲卫军主掌宿卫,这次东征皇帝更是授其重任,命其留守临渝宫,镇戍临渝关。临渝关的位置就在现今山海关附近,是连通幽